Sunday, September 30, 2012

東流(1224)


由青藏高原開始,孕育世界七大河流之源。西水東流,自古以然。

然而對天籟之美,歌頌之詞,誰執牛耳,莫衷一是。誰寫「東流」之句,最能感人?各花各眼,潮起潮落,我儘知各有千秋,然「意隨心轉,景自心生」,一思一念,因緣而生。我也「淚眼問花花不語」,「無言誰會憑欄意」,自說自話。

《清平樂》(晏殊)

紅牋小字,說盡平生意。鴻雁在雲魚在水,惆悵此情難寄。
斜陽獨倚西樓,遙山恰對簾鉤。人面不知何處,綠波依舊東流。

晏殊之清平樂,「人面不知何處,綠波依舊東流。」在茫茫天地之間,佳人不知何處,只有無盡綠波,依舊默默東流。是奈何天、傷懷日、寂寥時,有一份不能已的情。

詞人低調惆悵,此情難寄,可是我卻覺得輕巧,雖是傷春悲秋,然情似太淡,愁未卻濃,意象秋意雖濃,未及隆冬蕭瑟,我在感受詞人惆悵之時,卻未被「綠波依舊東流」所觸動,有點可惜。

《題盧五舊居》(李頎)

物在人亡無見期,閑庭繫馬不勝悲。
窗前綠竹生空地,門外青山如舊時。
悵望秋天鳴墜葉,巑岏枯柳宿寒鴟。
憶君淚落東流水,歲歲花開知爲誰。

李頎的《題盧五舊居》相比之下,意真情濃,「物在人亡」,何等淒楚。想起伊人,直流的眼淚,就像那不停的東流江水,年年歲歲花照開,歲歲年年人不在,追念伊人,癡情若此,情何以堪?我不由的受到感動了。

《八聲甘州》(柳永)

對瀟瀟暮雨灑江天,一番洗清秋。
漸霜風淒緊,關河冷落,殘照當樓。
是處紅衰翠減,苒苒物華休。
惟有長江水,無語東流。 

不忍登高臨遠,望故鄉渺邈,歸思難收。
歎年來蹤跡,何事苦淹流?
想佳人、妝樓顒望,誤幾回、天際識歸舟?
爭知我、倚欄杆處,正恁凝愁。

柳永的《八聲甘州》,從來把我感動。

詞一開始,氣象萬千,「對瀟瀟暮雨灑江天,一番洗清秋」,何等蒼茫,何等淒冷,何等蕭瑟,何等落寞,我經已被其攝服,深深震撼。

詞至「惟有長江水,無語東流」,我已淒然下淚,不忍卒讀了。

每次看柳永詞,心情總也激盪,思前想後,細味人生。我今天回看,當年能夠急流勇退,決定笑傲江湖,享受人生,除了受「青春都一餉。忍把浮名,換了淺斟低唱」影響之外,也認同了「歎年來蹤跡,何事苦淹流?」心中一動,頭腦清明,不如歸去。經過了六年光陰的驗證,證明了當天我決定沒有錯誤。

故此,除了柳永,還是柳永。

《虞美人》(李煜 

春花秋月何時了。往事知多少。
小樓昨夜又東風。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。

雕闌玉砌應猶在。只是朱顏改。
問君能有幾多愁。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。

王國維語:「詞至李後主而眼界始大,感慨遂深,遂變伶工之詞而爲士大夫之詞。周介存置諸溫、韋之下,可謂顛倒黑白矣。“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”,“流水落花春去也,天上人間”,《金荃》、《浣花》能有此氣象耶!」所言非虛。

亡國之君,杜鵑泣血,字字千斤,沉重若此,不明此理,不知「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」之淒厲無奈。我看後主詞,感覺已經是「人詞一體」,人在詞中,詞在人中,二者已經水乳交融,無從分別了。

誰寫「東流」之句,最能感人?

問我?無語!

「惟有長江水,無語東流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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